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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 蜃楼遗影02

98 蜃楼遗影02 (第2/2页)
  
  但波光当然不会因为那一截裙裾而摇动,那是因为又有一叶小舟悄悄被放进了灵沼。
  
  在这一场盛大的宴席中,有一位迟来的宾客——
  
  是张汤,当然只会是张汤,他如今忙于为刘彻敛财,手上的刑冤断案源源不断。
  
  尽管身为内政第一人,理所当然伴驾上林苑,但有着急的案件,他还是要抽出时间去办。
  
  这就是他今天姗姗来迟的理由。
  
  原来如此。系统慢慢想。
  
  他之前还想过林久是不是要等这场戏演到,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什么的。
  
  但其实林久根本就不是在意仪式感的那种人,她在等,但与这场戏无关。
  
  今晚她也有一场戏要演,她只是在等全部演员就位。
  
  而如今她已经等来了张汤。
  
  脑海中的惊雷已经劈过了几遍,但实则距离林久站起来,距今相隔的时间,甚至不足够台上那新登场的龙女,往书生的方向,走上一步。
  
  摇动的波光照亮刘彻的眼睛,其中的茫然还没来得及退却。
  
  已然有风吹动——
  
  刘彻茫然地抬头看,最先看见的是一道斑斓的衣袖。
  
  他顺着那道衣袖往上看,先看见神女身上那条半身雪白,半身填满疆域色彩的长裙,紧接着又看见神女居高临下的眼神。
  
  神女在看他,眼神专注。
  
  在刘彻来得及反应过来这眼神中含有的意味之前,垂在他眼前的彩袖摇动。
  
  系统眼睁睁看着林久的视线在桌案上巡梭了一周,起初她似乎是盯上了盛酒的那只爵,眼神凝了一瞬。
  
  但紧跟着又转开视线,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,两手举起了一只盥洗——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洗脸盆。
  
  然后把一整盆水,从上而下,一把扣在了刘彻头上。
  
  “哗啦”一声。
  
  系统一把捂住脸,不忍心再看哪怕一眼。
  
  有一股力量敦促着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,“恭喜你打出成就【初承雨露】,刘彻于今日承接你手中的雨露……”
  
  系统声音发飘,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推着他补上了最后一句,“对于刘彻来说,这是一份终生,呃,终生难忘的回忆。”
  
  话音落下,系统呆滞了整整一秒钟。
  
  他想说,刘彻看起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,不然咱们还是趁机跑路吧,搞快点,感觉稍微慢点就来不及了。
  
  他还想说,你为什么要这样做,这个成就真的就这么重要吗,就值得你干出来这种事吗,这会让你开心吗。
  
  但这些话全部都堵在他嗓子眼,他徒然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最后他只是哆哆嗦嗦的,在牙齿互相磕绊的声音中说,“你疯了。”
  
  就在这个成就被打出来的同时,一丝能量汇入林久身上,就像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  
  林久之前一直在切割的那些能量,在这一刻全部从她身上剥离走了。
  
  系统又哆哆嗦嗦地重复了一遍,“你疯了。”
  
  而林久对此充耳不闻,她只是飞快地点开系统面板,选中sr套装【蜃楼遗影】,按下了【一键换装】按钮。
  
  刘彻瞪大眼睛。
  
  有那么一瞬间,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泼溅开的血,或者一簇摇动的火。
  
  火,或者是血,从神女身上炸开,四面溅开。
  
  刘彻下意识后仰避开那些血和火,但再看过去,其实那不过是一条红色的衣袖,轻飘飘的,垂落在他面前。
  
  神女换了一条血红的长裙,轻飘飘的材质,长袖和衣裾都在风中漫卷,如同开在枝头的一朵单薄的红花,转眼便要凭风而上,消逝在人世之中。
  
  刘彻呆呆地看着林久,那一盆水泼得极其扎实,水珠挂在他脸上睫毛上,甚至溅到他眼珠上。
  
  于是他眼中所见都被水珠覆盖,眼前的红袖在水光中扭曲晃动。
  
  他的手动了动,似乎是下意识想抬起袖子抹一把满脸的水。
  
  红色的长袖,在扭曲摇动,如同混杂的血和火。
  
  不,不是如同,那就是血和火!
  
  刘彻的手终究没有抬起来,泼天的火光映照在他眼睛里,就在水珠笼罩的,扭曲的视野中,他看见一座巨大的楼,向他眼前,扑面而来。
  
  sr套装【蜃楼遗影】自带背景特效,“燃烧的蜃楼”,在这时候展开。
  
  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,和楼宇倾颓的巨大声响混杂在一起。
  
  是在片刻之后,刘彻才意识到,他所见到的并不是一座火海中的楼阁,而是一座巨大的燃烧着的楼船。
  
  那原本以为是夜幕的,黑沉沉的背景,是他只在借用神女的视线时,所看见的漫无边际的海。
  
  可那样的也能称作是船吗?
  
  刘彻使劲仰头也看不见高楼的尽头,只看见火焰一直燃烧到天尽头。天是红色的,而海是黑色的,海天之间只有那一座燃烧着的楼船。
  
  巨大的,巨大的叫人觉得自己如蝼蚁草芥一般渺小的楼船。
  
  叫人觉得就算这火再烧一百年,也烧不沉这巨大的楼船。
  
  刘彻在盯着一个地方看,眼睛酸涩也不舍得眨动。
  
 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盯着那地方看,只是无法移开视线。
  
  飓风吹动,楼船上烧着的火焰被倾斜着往天上吹,恍惚间如同一张展开的巨大火帆。
  
  还有展开的一袭红袖。
  
  刘彻看着那条红袖,这时候他明白为什么他一直盯着那个地方看了。
  
  顺着那条红袖,他看见神女雪白的面孔,漫漫垂落的长发,还有居高临下的眼神。
  
  在那巨大的楼船之上,隔着天与地一般漫长的距离,神女在看他。
  
  刘彻想起一个传闻,秦皇嬴政,曾经遣使者出海,寻找仙山。
  
  他紧紧地攥住了手指,几乎攥出血。
  
  一瞬间他想到,漂浮在海上的,除了船,还有仙山。
  
  这世上不会有如此巨大到可怖的船,所以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其实是仙山。
  
  原来如此,他恍然升起一丝明悟,原来仙人的宫殿漂浮在海上,就成为了世外的仙山。
  
  那艘船,或者说,那座仙山在后退,刘彻知道它要消失了。
  
  凡人穷尽一生,能看到一眼仙山,就已经应该知足了,怎么还能奢望仙山为之而停留呢。
  
  那些火焰聚拢成的幡也随之而后退,夜风吹拂,刘彻鼻尖嗅到一股湿润的水汽。
  
  飞到天上的魂魄像是终于又飞回来了,那一瞬间刘彻想到今夜,想到他之前在做什么。
  
  灵沼之上的那一场戏,如今看起来是多么可笑!
  
  他竭尽全力,洋洋得意地试图仿造鬼神的盛宴,可那所谓的盛宴在这座仙山面前根本就什么都不算,拙劣得甚至拿不上台面!
  
  简直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,劈头抽在他脸上。
  
  夜风吹得身上很凉,那一盆水不仅泼湿了他的脸,还泼湿了他的头发和他的衣裳。
  
  之前有一瞬间刘彻还为此感到愤怒,他此生还从未尝过如此巨大的屈辱。
  
  但现在一切火气都烟消云散了,他想起自己之前的得意。
  
  当然很得意了,他的军队,他的疆土,他朝纲独断,要风得风。
  
  他曾经借助神女的视线,看过这四方天地,那些疆土离他很远,但总有一天全部要被染成他的颜色。
  
  在他之前汉室天下传承六代,可曾有过如他一般鸿图无边的皇帝?
  
  昔年一扫的秦皇嬴政,也不过就是他如今这样的意气风发了!
  
  所以这样就满足了吗?这样就已经满足了吗?!
  
  在他亲手绘制的那卷《河图洛书》之中,疆域固然已经将要填满。
  
  可这根本就还不够。
  
  他的问题不是贪婪,而是还不足够贪婪。
  
  岂不知大地之外还有大海,岂不知天外更还有天!
  
  着火的仙山渐渐隐没在大海深处了。那是如此广袤的一片海,广袤到足以隐藏起如此巨大的一座仙山。
  
  刘彻尽力张大眼睛,几乎目眦欲裂,想要将这一幕刻印在眼睛里,耻辱和愤怒几乎烧红他的眼珠。
  
  他想起今夜的上林苑,简直是一场闹剧,是刘彻此生最大的耻辱。
  
  昭示着他的满足,他竟然如此轻易就得到了满足!
  
  暴虐的火从肺腑中一直涌上来,刘彻紧紧咬着牙齿,天子一怒伏尸百万,而如今他只想拔剑杀人。
  
  可是神女在看着他。
  
  刘彻恍然回神。
  
  仙山隐没了,但神女还在他身边。如同从未离去那样,披红衣而蔽身,长发漫卷,风鼓荡起她长长的红袖。
  
  她的眼神冷淡,刘彻在触到她视线的同时却觉得有闪电直劈而下,一种近似震悚的疼痛劈开了他的大脑。
  
  眼前恍惚有光,又似乎是比光更明亮的东西。
  
  他想起,他读过那样的故事。
  
  在先秦或者更古老的时代,有人梦中受点悟而开化,梦醒之后电眼火目,所见所闻,与世人殊。
  
  读到那些文字的时候刘彻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种开悟,在一闭目的时间完成从人到神的蜕变。
  
  他近乎癫狂地认为那就是死——开悟的同时那些人就死了,然后再活过来。从此天地在他们眼中掀开面纱,睁开眼睛,就望见世界的尽头。
  
  他睁开眼睛。
  
  红色的衣袖、红色的海在他眼中流荡。
  
  ——如同梦中受点悟而开化。
  
  忽闻海上有仙山。
  
  他不得不抬起一只手,用力按住太阳穴上突突跳动的血管。
  
  忽闻——海上——有仙山——
  
  要往海上寻仙山。
  
  莫大的悲哀和莫大的狂喜一同吞噬了刘彻,至此他知道他这一生永远不能得到满足,至此他知道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迷惘。
  
  倘若有人胆敢在此刻凝视刘彻的面孔,就会发现这君王眼角青筋跳动,神色狰狞。
  
  他面前没有任何人,他所凝视的只是一片虚无。
  
 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,此时此刻,他正看见,命运向他微笑,或者说是狞笑。
  
  正如他已经看见他别无选择。
  
  ——
  
  刘彻安静地坐下了。
  
  灵沼上的风吹过来时,他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,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冷静。
  
  没有侍从敢上前为他整束衣冠,他周身翻涌着一种叫人不敢近前的气场。
  
  但他又只是端正地坐着,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场戏,眼神凝视着每一个细节,像是要把今天这一晚铭刻在自己的脑子里。
  
  为此不顾满身。
  
  系统说,“我服了,我是真的服气,心服口服。”
  
  停了片刻之后,他又说,“但是刘彻这样没问题吗,穿着湿衣裳又吹风,会生病的吧。”
  
  林久说,“他只是在整理思路,很快就会去换衣服的。他是那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。”
  
  果不其然,刘彻很快站起来,由侍从簇拥着前去更衣。
  
  灵沼之后,戏台上的丝竹声漫漫地飘过来,隔着重重水汽,有一种缥缈的韵味。
  
  系统犹豫片刻,还是问道,“之前我好像感觉到你在剥离能量——”
  
  他的话没有说完,因为恍惚之间,他意识到天地似乎摇晃了一下。
  
  那种感觉很奇怪,像是地震,但又有点不一样。
  
  更像是,人变成了一张纸,而纸被什么东西晃动。
  
  系统猛然抬起头。
  
  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种感觉,次元,维度。
  
  这种感觉意味着,有更高维度的力量在渗透进来。
  
  神。
  
  倘若说从前出现的那些只是投影过来的神,那这次出现的,就是降临的神。
  
  系统当机立断开口,“没时间解释了,脱离世界,就现在,快!”
  
 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就知道他还是晚了一步。
  
  月亮忽然融化了,星星也融化了,银色的辉光从天上一直淌流到地上。
  
  世界在融化,融化成一团混杂的色彩。
  
  林久站起来。
  
  她遥望着远方。
  
  系统第一次听见,她从喉咙里,发出一声轻笑。:,,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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